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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Fish

 

那個夏天,我一頁頁翻閱,

每天從照相簿子發出一頁頁腐潮氣味,

我總想著:照片裡的人物光景便是如此況味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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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陳輝龍攝影札記,《照相簿子》(英文譯名:Our Corner),台北:東潤出版社,199281日出版首次印刷,普及本、精裝本同時印行。圖為一九八二新店,此書封面。 

–2004-08-01 17:21:58 –

昨天在台北茉莉二手書店,買到一本1992年陳輝龍的《照相簿子》。當年他才24歲,那是他的一本攝影集。 
 
今天一路南下的火車,望著西部幹線沿途去過的小鄉鎮,一路閱讀著當年的他觀景窗裡所看見的世界。不知這個人現在到哪裡去了,在
2004年遇見1992年的他。令我禁不住要想:今天的他看見1992年的自己時,是驕傲的吧? 
 
令人感動到心坎的攝影作品。 
 
坐著西部幹線火車回家,看見郊外
Yamaha工廠的看板上寫著,Touching Your Heart 山葉。動人的事情,永遠不死似的。闔上攝影集,同路人的身影向四方道路散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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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圖:一九八五水里--文字:陳輝龍—餘獵人的工作,由濁水溪開始上溯山間追捕各式可供販售之獸類。在山月初昇黃昏色澤之境,一家四口自得的樣態,極引自身的欽羨,稍後又因獵人之導引,使之,得以覓見鳥瞰濁水的廣照立點,除開引路之感激外,最重要的仍是一家四口自得的樣態,教導了自身「好好活著」這件人生頻忘的座右銘語。) 
 
(下圖:一九八二南橫摩天—字:陳輝龍—農族人曾以善獵自豪。此間單眼之顏正是年輕弄獵的彼,與山豬搏擊的戰績。站到相機前之目光與顏情,是種令照相人心悸的氣質。這種氣質在城市消失三十年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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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 :燦爛時光劇照-圖從這裡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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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燦爛時光》裡,1977年,馬迪奧在西西里外島邂逅美拉利。馬迪奧問美拉利:妳在尋找祕密嗎?…迪奧說著自己如何探索人的祕密(靈魂內在):「看見那男孩嗎?妳看他的手,充滿信心,強而有力,帽上有徽章,是班上的資優生」「看見那老婦嗎?帶兩只戒指,她是個寡婦,而且很寂寞」…這五分鐘的對話,成為美拉利後來的信仰,關於人的祕密,她所試圖探索的是馬迪奧看見的會是什麼…想知道馬迪奧為什麼告訴她,自己叫做尼古拉,… 敏感纖細的心容易瞥見角落的一聲掉落,儘管它無聲無語,然而,敏感纖細的心也極易感到惴惴不安,縱然在晴朗笑靨如美拉利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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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美拉利,由Maya Sansa飾演,採自這裡) 

陳輝龍的《照相簿子》,我想也是如此透露了他在鄉野間遇見的靈魂秘密,不管他後來成為了一個什麼樣的人,我想這是原初的他,所瞥見的世事無言之聲。去年(2005年)海棠颱風水災時,這本《照相簿子》泡了水,我還是每天很珍惜地一頁頁撕開,晾陽光,縱使許多頁數因紙板關係已經黏實,撕開早已沾破…還是捨不得扔掉,那個夏天,我一頁頁翻閱,每天從照相簿子發出一頁頁腐潮氣味,我總想著:照片裡的人物光景便是如此況味罷! 
 
《照相簿子》第一頁寫著:送給母親及鍾愛土地的每個人。 
 
1980年代的文藝青年,不管怎麼樣,是包袱也好,至少是背著相機,一路走一路看著和自己不同生活場景的人,努力地想要探索、想要關連起自己和他人的關係。1966年的夏天,《燦爛時光》的尼古拉,去到了挪威,旅費不夠,他得在半途上到木材工廠打工,他在寫回家的家書上說:這裡的女孩子又漂亮又隨和,和家鄉的女孩不一樣,家鄉的女孩很高傲…..他一路旅行,遇到拒絕參加越戰的年輕男孩,遇到離群自成一格的青年男女,到達最北邊通往北極的地方,這些人們都給了他深刻銲鑄的印象。後來他回到水患的家鄉協助圖書館的救援工作…時相對於在課堂上讀著過時教科書的同學,尼古拉覺得自己一點也不浪擲光陰…那年夏天,影響了他們關於人生的決定,那年夏天之後尼古拉選定了「精神醫學」作為職志。 
 
尼古拉在
1966年夏天開始之前的一個考試裡,得到了A,老師給他的理由:因為認為他具有同情心,他說那是作為一個醫生最基本的事情。給予評分老師告訴他,那是他的個人主觀觀點:同情心就是能夠分擔別人的痛苦…迪奧的運氣就沒這麼好了,他讀詩,他遵從自己的意志,卻被宣告不及格。從一開始,馬迪奧到醫院工讀,從他拍攝的喬珍照片裡就看到,他端視喬珍的鏡頭裡有對電擊灼身的痛心…看見美麗修長的那雙手是喬珍的靈魂。在旅途中的雜貨店裡,轉動的點唱機,投幣,哐的一聲,唱片跳上,『誰能』的歌聲響起,喬珍靈動的雙眼,對著馬迪奧微笑,一直到後來,她的走出去、和這個世界重新聯繫起來,也是因為當年倉皇衝動易躁的馬迪奧,所留下的一份禮物。   

只是,那年夏天過後,喬珍被送回精神病院,馬迪奧選擇了另一條極端的路徑安置自己—--遵從紀律。 
 
鍾愛生命的尼古拉和馬迪奧,遵循著各自追求的自由,付出代價。 
 
1966年夏天旅途中,有一幕我相當喜愛,在某個無法繼續走下去的海岸邊,他們背著行囊倒立相互支撐…夏天結束之後,殘酷的人生才正要開展。 
 
《燦爛時光》的角色們扣緊了義大利政治經濟影響所及日常生活的一切。他們長大成人,進入社會,時代的脈動帶著他們動盪浮沈,他們遇見別人,延續家族的記憶,幽微不決的選擇仍時時在一扇門後面等著他們去做決定。
1966年,1977年,1980年,1992年,…這樣一直走下去。很久以前某個花亮的的陽光下,賣西班牙橙的小販和某個女孩在甘寶市場相遇:「你這橙真是從西班牙來的嗎?」「妳難道沒聽見西班牙的響板樂聲嗎?」說時即在大街上舞動起響板來了,尼古拉問母親:那時妳如何反應?母親回答說:我買了橙,並且嫁給了他。那響板的樂聲似乎一直拍打下去…因人們的離逝而消失。 
 
2006224日我終於在舊書店裡又遇見了《照相簿子》,沒有水漬的,乾淨,幾乎是全新,平裝,我一直知道我有一天會再擁有這樣一本未曾消逝的1980年代,他們全部都留在照相本子裡頭了。 
 
《照相簿子》的序:(P.2) 
 
「…翻閱著這本在80年代就已經編輯好的『照相簿子』,竟然會覺得陌生,甚至有點不好意思。換句話說,我簡直難以相信,那個曾經花耗十年的光陰在這個島上旅行、筆記、照相的青年,竟然會是我自己。會是一個現在終日忙於在這個城市追逐銀兩與數字的商人。 
如夢一場。

……

曾經的我,拍過的這些照片,寫過這樣多滯澀的筆記,走過這樣多的荒僻地帶,真的是場夢吧。 
但,所有在這本冊子裡出現的每一段話,每一張照片,卻又以一種和『夢』完全相反的詭譎現實張力,給身在
90年代的我們一種沈默的提醒,提醒那個剛剛才過去的80年代,竟是如此這般地溫暖,如此這般地色調分明。 
 
是的,這本『遲到』很久的書,也提醒了我想起許許多多的事,譬如:那個年代的我,曾經夢想過的一間機能完全的暗房;可以有一部性能好的車,可以在全島進行旅行照相的工作;譬如:可以有一間光線好好的房子,以便完好的把照片陳列懸掛出來…
。 
 
是的,以上每一件事情,現在的我已經都擁有了,只不過,那間暗房已經是家裡堆放雜物的儲藏間了,所有的機器像是不必作戰的武器,每日光潔地佇在空間的各處,闇然無言。車子已經連換了二部,可卻從沒有在到過往昔去過的村莊與聚落;房子,也許是一處光線姣好的屋宇,只不過,僅掛了一張自己褪色的
1982年拍的照片,彷彿紀念著那個已經死去的攝影家之夢。」   

以下後記:(P.129) 
「這樣一本書與其說是一本攝影集,還不如說是一本記載自身遷徙的旅途速寫來得恰當。 
一九八一年學會照相後,便開始從潮州這個小鎮用相機以及鉛筆記載著一些旅途中結識的人物和風景。 
很斷碎的記載著這個島嶼的某種和自身關連的一些情事。 
……… 
………
(中略) 
若干年前,我在島南端的海岸充員服役,是長於城市的自己,和庶民相處最長的時間,有近三年的光陰。那樣的村落,人,彼此用最直接坦率的方式相處著。 
 
彼時,因著職務因素,結識了一位年紀尚輕和自己相若著的漁人,他除了捕魚之外,有件事項頗吸引我的目光,即是『編輯』他的家人之照相本,不太完整的粘貼頁,貼著泛黃的爺爺奶奶到自己服役的各種照片,他日日都疼惜的檢視,擦拭著,終至我忍不住詢問起緣由,他的回答倒使自己頓慚起來。 
『難道你沒有嗎?我們這裡每個家庭都有一本…
』 
 
而,予多數人而言,想來每家人的『照相簿子』定義都是雷同的罷。 
 
那便是:不論裡面的人物,是富有、貧困、別離或聚首、老邁或再生、美麗和形陋,在本子上都是可以完好的並列的。 
 
也因為照片的並列,而感到一種莫名的喜悅與自得。 
 
裡頭,紀錄了有關家人的一切。
」 
 
《燦爛時光》記錄了一個家族的青春璀璨與凋老年華,《照相簿子》說的是1980年代我們所生長的台灣島嶼上,一個年輕人曾經那樣端視過別人的生命。

都是最好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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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攝影:張良綱,收於《照相簿子》一書,頁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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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攝影:陳輝龍,收於《照相簿子》一書,頁93。)這是這本書中我最喜愛的一張照片。 

發表於 2006416 10:4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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